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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城子乙卯①正月二十日夜记梦（第1页）

江城子·乙卯①正月二十日夜记梦

苏轼

十年②生死两茫茫，不思量，自难忘。千里孤坟，无处话凄凉。纵使相逢应不识，尘满面，鬓如霜。

夜来幽梦忽还乡，小轩③窗，正梳妆。相顾无言，惟有泪千行。料得年年肠断处，明月夜，短松冈。

①乙卯：公元1075年，即北宋熙宁八年。

②十年：指结发妻子王弗去世已十年。

③小轩：有窗槛的小屋。

【导读】

这是苏轼为悼念原配妻子王弗而写的一首悼亡词。此词情意缠绵，字字血泪，情调凄凉哀婉，表现了绵绵不尽的哀伤和思念。

十年了。多么漫长的十年！茫无涯际的怅恨和思念，漫过了生与死的边界，横在词人的心头。他屡番劝自己放下，让这十年温暖的春天，治愈心底的锐痛隐疾，却在每一缕似曾相识的气息里，那个不曾忘却的面容悄悄浮现，痛楚袭来，泛滥成灾。

泪水一次一次，如秋雾迷蒙了双眼。有太多太多话，想倾诉给她听，或者，哪怕只是坐在那一抷黄土的坟头，把孤寂的潮水，倾倒给那些萋萋芳草和寂寞的蝴蝶。而今千里之遥，窗外的长风啊，你可以立即启程，捎去这一腔无处邮寄的思念吗？

十年。十年的沧桑和哀凄，握着一把岁月的雕刀，把青春和昔日的欢乐刀刀剔尽。曾经意气风发的书生，如今已是风尘满面，鬓发如雪。纵使偶尔相逢，迎面相望，也许只会漠然擦肩而去，绝不会想到这憔悴的倦容，是那张日思夜想的脸。

梦是善解人意的天使，它关闭了黑夜的大门，把词人牵引到熟悉的故乡。那是明媚的早晨，楼台依旧，一抹朝阳穿过庭院的一树桃花，照射在朱红的轩窗上。小室内，她就着窗台上的菱花镜，用一柄牛角梳一遍一遍轻轻地梳理长发，一缕愁绪，沿着眼角没入眉梢。

他克制着惊喜和伤感，在窗外久久地端详着她。她抬起头，瞬间与他目光相接。短暂的惊诧后，两个人的泪水，从彼此的眼中奔流而下。没有问候，没有倾诉，甚至没有一句关切的询问，只默默地相视流泪，那同样咸涩的泪液，传达了千言万语……

梦醒后，泪湿的孤枕上遗留着残酒的痕迹。余生就是一场醒不来的长梦该有多好！他在漆黑的夜里睁开双眼，窗外，明月高悬，月光挤进室内，漂起了一地银白。千里之外，那片植满了矮松的山冈，想必在月辉的笼罩下，孤寂如一眼古老的枯井。此刻他多想去陪陪她，哪怕痛断肝肠，哪怕将流尽此生最后一滴泪！

明月不语，她在梦里，也不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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